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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8章春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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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8章 春芽

這宅子頗有些年頭,梁柱檐角均已褪色,只能從黯淡的朱漆窺見昔日的榮華。地方敞亮,三進三出,院落天井裏種植著石榴與槐樹,取個多子福祿的好意頭。

蘇戚打量宅內布置,見處處有兵衛站崗,穆念青又如入無人之境,便知此處是他的住所。

她被穆念青帶著,進到內院花廳裏。有個穿淺綠羅裙的姑娘立即迎上前來,彎腰行禮盈盈喚道:“見過將軍。”

穆念青把身前的人一推:“春芽,帶這位姑娘去洗漱休息。”

名叫春芽的姑娘面露訝然之色,眼睛往蘇戚身上轉了一圈,似乎想問些什麽,最終低頭應下:“我曉得了。”

觀其舉止形容,不似尋常婢女。蘇戚心有疑惑,被春芽一雙溫軟的手拉著,從花廳出去了。

穿幾道門,進偏房,脫了衣裳沐浴梳洗,再換上女子裙衫。春芽撫摸著蘇戚柔順黑亮的長發,一邊梳弄一邊感嘆,語氣充滿艷羨。

“姑娘這一頭青絲養得極好,我們這裏風沙吹著日頭曬著,頭上便仿佛頂著蓬草,和那野地裏的柴火也無甚區別。”

“皮膚也嫩,方才給姑娘擦背,都不敢使勁,生怕擦破了皮……我日前出門采藥,摘的那一朵艷艷的花呀,就跟姑娘一樣,稍微用力就能掐出水來。”

“骨相也正得很,我聽說書先生講過下凡的仙子,說是冰肌玉骨,大約就是這般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她真心實意地誇讚著,把蘇戚尷尬得腳趾抓地。

“春芽姑娘。”蘇戚咳嗽了聲,生硬地轉移話題,“我第一次來,這裏是穆將軍的府邸麽?”

“是的呀。”春芽含笑道。

蘇戚並不知穆念青私下購置家宅,不動聲色地試探道:“此處距離衍西軍大營很近麽?”

春芽搖頭:“不算近,隔著一百裏路呢。”

蘇戚暗自思忖著燕歸鄉的位置。她沒吱聲,春芽便理解錯了意思,解釋道:“將軍原先不住這裏的。月前才派人過來挑的地方,算是新居喬遷。姑娘應該也註意到了,這宅子裏沒幾個仆役婢女,所以將軍讓我來照顧你。等過幾日,裏裏外外都安置好了,姑娘住得也舒心些。”

見蘇戚垂目不語,她捏緊木梳,小心問道:“我應該怎麽稱呼姑娘呀?”

蘇戚回過神來,淡淡回答:“我姓蘇。”

“蘇姑娘。”春芽低低喚著,擡頭時又是滿面柔和笑容。“我們出去罷,帶你到臥房休息。”

給蘇戚準備的房間比較簡單,但幹凈整潔,窗前還用玉瓶裝了剛折的梨花枝。春芽一進來,看見那梨花,不禁說道:“早上還沒有花呢,想必是將軍特意折的。真好啊……”

言語之間,難掩羨慕怔忡。

蘇戚看她一眼。

春芽很快反應過來,有些慌亂地咬住下唇,囁嚅道:“我沒別的意思……失禮了,蘇姑娘莫要動氣。”

蘇戚問:“我動什麽氣?”

“也不是……蘇姑娘自然不會跟我這種人動氣……”春芽愈發緊張無措,將腰間的緞帶揉搓得皺皺巴巴,“我嘴笨,不會說話,不能說了。姑娘暫且歇息著,我去前面看看,送些粥飯過來……”

她落荒而逃。

蘇戚揉揉眉心,扶著床坐下來。

藥效仍在,身體虛軟得如同踩在棉花裏。

她無興趣追究春芽的舉止,只想著再見到穆念青,尋求一絲轉機。然而從這天起,穆念青仿佛失蹤,再也沒出現在蘇戚面前。

她想出去找人,未跨出院門就被兵衛阻攔。

於是明白,自己被軟禁了。

能行走的範圍,不過是這片小小的院落。門內種植石榴樹與玉蘭,天空被圍成四四方方的形狀,唯一的陪伴,是喚作春芽的年輕女子。

春芽陪她用飯,與她閑聊,伺候她梳洗打扮,描眉畫唇。往常隨意挽起的長發,在春芽的打理下,變成精致繁覆的發辮。穿在身上的衣裙,也摒棄了輕便簡單的樣式,富貴且厚重,難以自由行動。

蘇戚表示自己不喜如此打扮,希望換些男子裝束,或者便於活動的武裝,但春芽表情為難,顯然做不了主。

當天夜裏,穆念青回來了。

他面目冷肅,一身戎裝尚未換下,帶著濃烈的殺氣走到蘇戚面前,問:“你不喜歡我挑的衣服?”

蘇戚心下了然,毫不委婉地承認:“不喜歡。”

“哦。”

穆念青並不在意,點點頭道:“穿著穿著就習慣了。”

蘇戚很想抄起凳子砸他的臉。

可惜她現在只是個受制於人的廢物,隨便誰伸一指頭,都能把她戳倒。

見穆念青要走,蘇戚問:“外頭有戰事?”

“沒有。”

蘇戚神情未免懷疑:“可你看起來……”

穆念青眼眸泛起冷嘲:“每日有演練罷了。蘇戚,匈奴如今不成氣候,誰能打到這裏來?”

蘇戚不想跟他嗆聲,便默默抿住了嘴。

穆念青不依不饒,咄咄逼人道:“怎麽,你以為薛景寒來搶人,和我衍西軍打?歇了這心思罷,他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裏。是,軍中有他的人,可我也不是傻子瞎子。”

此番他帶出來的這一支隊伍,全是久經歷練的親兵。而隸屬於薛景寒的將領與暗探,尚且留置在邊關大營,對近來發生的事一無所知。

“沒人會來找你。蘇戚,安生呆著,別想著亂跑了,你哪裏也去不了。”

蘇戚看他:“你費心費力,只為把我拘在這裏?穆郎,有意思嗎?”

穆念青不欲繼續談話,轉身出門。

蘇戚提聲喊道:“你又不能拘著我一輩子!”

他身形一頓,嗓音充滿了忍耐的情緒:“我當然能。”

蘇戚頹然向後仰去,背靠著床沿滑坐下來。

行,她明白了。

這家夥真要玩囚禁。

躲在外間的春芽躡手躡腳閃進來,攙扶蘇戚的胳膊:“蘇姑娘快起來,地上涼。”

不料蘇戚借力而上,抓住她瘦骨伶仃的手腕,冷聲道:“春芽,你姓什麽?”

春芽楞住。

“我姓謝。”

“謝春芽,你老實交代,你和穆念青什麽關系?”

“沒,沒什麽關系呀……”春芽慌了,急得臉頰泛紅,“我就是將軍派來照顧你的,蘇姑娘莫要多想……”

對上蘇戚冰冷漆黑的眼眸,她聲音漸漸低下去,眼圈兒迅速紅了。

“將軍對我有恩。”

她撲通跪倒,無力地垂下腦袋,幾乎要哭出來。“我家在衍西邊境,很小的一個村子裏。兄長和幼弟都被匈奴殺害,只剩我侍奉爹娘。鄰村有個癩子想強占我,是路過的將軍救下我,也救下了險些上吊的爹娘。將軍當時身上有傷……”

何止有傷。

剛剛經歷一場鏖戰的穆念青,帶著滿身鮮血走在鄉野小路上。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,也不知疲倦勞累。

自從穆連城去世,他經常如此。深入敵境奮力廝殺,然後得勝歸來,甩掉將士隨意游蕩。

搭救這戶人家,不過是隨性而為的善舉。

在無賴拖拽民女的時候,穆念青抽刀投擲出去,徑直劈了那人的腦殼。

紅的白的灑了一地,場面極其血腥。然而絕處逢生的春芽,卻仿佛見到了下凡的天神。

天神姓穆,是衍西威風凜凜的大將軍。

是她初見便刻骨銘心的戀慕之人。

“將軍傷重不支,險些昏倒在路上。我好說歹說,勸他留下來療傷。家裏有草藥,我也會一些簡單的土方子……”

出於少女不可言說的芳心,她留了他三天。

這三天,穆念青看著她屋前屋後忙碌,照顧完自己又照顧病弱的父母,一家人和睦安樂。等親兵來接人的時候,便突兀開口,問春芽是否願意做他的妻子。

春芽慌得手足無措,又被穆念青直白的態度嚇到,語無倫次地說了幾句毫無關聯的廢話,躲進屋子去了。

穆念青軍務在身,見她沒答應,先回了大營。也不知事情怎麽傳的,漸漸許多人都說他要娶個小門小戶的姑娘,連庚帖也換過了。

滿懷羞澀的春芽等待著將軍的再次造訪,然而世事難料,爹娘突發惡疾雙雙離世。她埋葬了雙親,抹掉眼淚背著包裹投奔穆念青。

“去找將軍的路上,我慢慢也想明白了,自己身份卑微,如今又無依無靠的,哪能癡心妄想做他的正妻。”春芽說著說著,已然滿臉淚水,“只盼將軍莫忘了我,留我在身邊伺候,給我個安身的地方。將軍人好,果然沒趕我走。後來他在燕歸鄉買了宅子,暫且讓我住著,後來接蘇姑娘進來,我便曉得這才是他置宅的用意。蘇姑娘,你莫介意我,我不會打擾到你們的。而今將軍留著我,只是想讓你過得舒心些,有個仔細人照顧。等你……”

她卡殼了下,跳過某個支支吾吾的字眼,“……之後,我就離開這裏,另尋出路。”

蘇戚敏銳地抓住她話裏的猶疑:“等我什麽之後?”

春芽卻不肯再說了,掙脫手腕就往外跑。

蘇戚喊也喊不住,蹙緊眉頭反覆思量,心裏愈發困惑不安。

穆念青究竟還謀劃著什麽事?

兜兜轉轉,把她拘禁在燕歸鄉的宅子裏,然後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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